酒精人生

呆呆─是一隻狗的名字，她是個女生。我和她的故事發生在大約9年前我在台中當兵的

時候。

「3秒鐘之內...」站在我們前面的班長說，「把背包裡的東西拿出來檢查。」我和中心

的3個同梯弟兄一起下到這台中的部隊。早上剛報到，眼前這個士官就先來給我們一個

小小的震撼。「開始！」

「3秒？時間不夠阿...怎麼拿？」他根本不理會我說的話，只冷冷看了我一眼。其實，

我們早就知道該怎麼做。這種老招數早在一個多月前的新兵中心就被玩過了，只是沒

想到下部隊還要玩。拿個新招數出來吧，臭班長。

二話不說，雙手直接握著軍用大背包的底部，直接把背包裡的東西全部倒出來。有當

過兵的都知道，軍用背包很大，裡面放著我們全部的家當。我和同梯共4個人站在一排

，所以我們全部的東西都混在一起了，嘖嘖嘖，好壯觀阿！

「好，全部收回去。」馬的，他根本沒檢查，只看了一眼就叫我們收起來，擺明就是

要我們倒出來而已。之後，我們被分派到各班的寢室。進去以後，有個左手臂有著三

個飛標階級的學長朝著我走來。他看著我，我看著他。他繼續看著我，我繼續看著他

。我呆立著不敢動。他的臉，以幾乎快吻到我的距離跟我說了一句話，「幹！你是在

看殺小？」←（請用很殺的台語念）我嚇到！明明是他看著我，為什麼是我被罵阿？

現在年輕一點的男生有可能不知道，在當時那種三個飛標階級的上兵是多麼恐怖的生

物體（當時的役期是一年10個月），在連上他們幾乎可以用呼風喚雨來形容。甚至連

軍官看到他們都會尊敬個三分。以遊戲來講，他的等級幾乎已經快”封頂”了。而他

這招還滿好玩的，所以一年多後我上兵時，也把這招繼續的流傳下去。

這個上兵跟旁邊那個一兵的學長講了幾句我聽不懂的話以後，那一兵的學長就把我帶

開去認識其他的..........................狗。對，你沒看錯，他帶我去認識狗。

那個一兵說，「人你就不用認識了，反正每個都罵過你一次你就記住那是誰了。先來

認識狗比較重要，以後他們的三餐就靠你了。」

「喔..好..」很奇怪，部隊都很喜歡養狗，這個連上大約有7～8隻狗，每隻狗都很健康

活撥。

「這隻黑的叫做饅頭。」學長指著在最左邊的那隻狗說。

「什麼？饅頭？」

「這隻有斑點的叫做傑克。」

「阿...傑克...？那有蘿絲嗎？」

那一兵學長不理我，繼續介紹圍在我們旁邊的狗。

「那隻比較壯的叫小虎，那隻白的叫做小黃。你仔細聽喔，我等等考試。」

「阿？白的叫小黃？喔....好。」

「那隻有黑有白的叫做斑馬。」

「嗯，這隻叫的有道理。」

「有斑點的叫做什麼？快！」

「呃，...蘿絲...是傑克啦，哈哈！」

這時，有隻狗以輕盈的腳步從我們走來。「呆呆，過來。」學長對那隻狗呼喊道。這

隻夠留著中長毛，毛色接近暗黃，臉有點長。似乎跟牧羊犬混種到。呆呆有個明顯的

特徵，她的左後腳是跛的。後腳有鋼釘，也有個鐵片在裡面。

「...趕快叫學姊。」

「阿....什麼？」

「這隻狗已經在連上8～9年了，連士官長都沒有她資深，」學長說，「她還下過三次

基地。她的腳是在第三次下基地的時候從三樓頂摔下來受傷的。」學長解釋呆呆後腳

受傷的原因。

「還不快問好。」

「....學姊好。」

「笨蛋，狗就不用跟她敬禮了啦！」

呆呆在這個連上已經待了很長一段時間，是隻老狗了。聽學長說，呆呆有一項特殊技

能『抓老鼠』只要把呆呆帶到廚房，嘴巴發出「噓噓噓」的聲音。她就會注意廚房旁

邊的水溝四周的動靜，身手敏捷的似乎忘了自己是隻跛腳狗。這是『老鼠出沒注意』

的預備信號。學長說，因為以前軍中實在太多老鼠，當時的台灣人又不喜歡養貓，所

以只好教隻狗怎麼抓老鼠。沒想到呆呆實在太有靈性，一教就會。從此以後『抓老鼠』

成為她每天必做的業績。我就當場看過呆呆在我面前咬死一隻老鼠，她的動作之快，

連貓都要敬畏三分。

「記得阿，每天你吃飽之後就要拿剩菜餵他們，哪天他們跑來跟我說他們沒吃飽你就

倒楣了。」靠，最好他們會跑來跟你說啦。

在我還是菜鳥時，和呆呆碰面的機會並不多。她似乎有比較資深的學長在照顧。像我

這種菜鳥也就只能照顧一些比較資淺的狗，就是所謂的龍配龍鳳配鳳吧！

直到一年後有些學長慢慢退伍，照顧她的重擔落在我身上。其實呆呆並不需要特別照

顧。老狗了，活動量小，吃的也少。反倒是我覺得她在照顧我，陪我度過這漫長的一

年10個月。

呆呆似乎以為她自己是人。她不喜歡跟其他的狗成群結黨。反倒是喜歡跟人類在一起

，尤其是我。就在退伍倒數前三個月的時候，因為幾乎沒什麼事情做了，所以我整天

都跟呆呆混在一起。

我帶呆呆在營區散步，她陪我巡邏營區。她陪我跑步（雖然她跑到一半就會偷懶），

而我會陪她到水溝去抓老鼠。我會幫她抓跳蚤和驅蟲，而她會在天冷的時候躺在我腳

邊幫我的腳取暖。我一週幫她洗澡一次，我洗澡的時候她會在浴室門口等我。我睡覺

，她也睡覺。我喝酒，也會倒個兩口給她喝。

每天，我最喜歡的時光，就是在黃昏時我會帶著呆呆到屋頂去欣賞日落。我沒有說話

，她也不說話。我會坐在她旁邊摸著她的頭，我們就這樣靜靜的看著。她每天就這樣

陪我倒數日子。

有人說在等退伍的時候時間過的很慢，我到不這麼覺得。一轉眼，我已經手拿退伍令

準備回家了。

這天早上跟一般平常的日子沒什麼兩樣。我換上了跟平常休假一樣的衣服，手上並沒

有多餘的行李，也沒有人送我，這天跟平常休假的時候一模一樣，不同的是...我知道

，我要退伍了。

在平常的時候呆呆只要看到我換上便服，而我只要說個「呆呆再見！」她就會看我一

眼，然後離開去做自己的事情。而這天，我也一樣的說，「呆呆再見！」她，沒有離

開，她陪我走出了寢室，陪我走到營區門口。

我想，帶妳在去抓一次老鼠。

「呆呆，你不能再跟了，你要回去了。」這天的呆呆跟平常不一樣，她陪我走出了營

區，一直跟著我走。她平常不會這樣子的。我用腳擋了她一下，作勢要踢她，她才坐

了下來不再往前進。我蹲下，抱著她，「呆呆，你要保重，我們有可能見不到面了，

所以我就不說再見了。」我當然也想過是不是該把呆呆帶回家養，不行，也不能。

帶回家裡，我只能把她關在屋子裡，也許等我下班有空的時候可以帶她去公園散步。

她一個人在家等我，很無聊，甚至也沒老鼠可抓（我總不能希望我家有老鼠出現吧）。

而她在軍中，這裡有很大一片的草地可以讓她玩，還有其他的狗陪她。也會有其他的

學弟會帶她去抓老鼠。她在這裡一定比跟我回去要來得快樂。我不能因為自己一時的

私心而把她帶離這屬於她的地方。

呆呆似乎有聽懂我的意思，她坐著不動，靜靜的看著我越走越遠。我走的很慢。第一次

，我第一次離開營區是如此得慢慢走。休假時，恨不得趕快離開這鬼地方。我不時的往

回頭看，呆呆一樣坐著，坐在離營區門口幾步的路上。

呆呆的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遠。

我在當兵的時候沒有哭過，沒有因為想家或者被欺負而哭過。可是我卻在這天第一次留

下眼淚來，而這天，卻是我退伍的時候。

「喂，呆呆在連上嗎？」

「學長好，她在我旁邊。」

「嗯。」

「學長保重了。」

「嗯....」

「學長再見！」

「嗯，再見。」

【人生劇場作者心理話】

會寫這種東西出來，是因為兩個星期前我終於和台中失連的當兵朋友連絡上了。他告

訴我，呆呆已經在兩年多前就死了。當時聽到這個消息我並不震驚，我早已有了心理

準備。畢竟在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已經是老狗了。可是，我卻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留下

淚來......，這篇，是獻給一隻母狗呆呆的，呆呆再見。